“一刀切”整治乱象

　　11月26日，陕西渭北大县蒲城县桥陵镇东太白山一带薄雾笼罩，一片山坡上约三四个大小采石厂隐藏在薄雾之中。沿着山路进入一家已经停产的大型采石场内，足有一个足球场大小的石料堆场内，空空荡荡地停放着几辆矿山机械。

　　蒲城县是陕西“渭北黑腰带”区域内著名的矿业大县，该县以石灰石资源构建的建材产业链也是渭北地区的代表。事实上，陕西省关中盆地的渭北蕴藏着丰富的石灰石、陶土、铝土等矿产资源，是国内西北地区重要的能源建材基地，而被誉为渭北黑腰带”。

　　蒲城县国土资源局一位矿管干部告诉记者，该县采石企业最多时多达三四百家，经过历年整治，目前只剩下37家合法采石企业，但非法石场却估计有五六十家之多。而据业内人士介绍，富平县北部山区采石企业一度达到850多家、石灰窑上千家。从富平尧柏水泥宝峰寺矿山的采石作业平台向下环望，弯弯曲曲的山路，一有运送石料的卡车经过就土灰外溅，扬尘四起，而该县乔山地区的山体破坏程度更是让人触目惊心，不但山外交通便利的地方被整体“扒皮”外，大山深处也被开挖的满目疮痍，到处可见人工形成的陡壁峭崖，曾经的青山变成了现在的“裸山”。

　　据陕西国土部门统计显示，秦岭地区共有采石企业1194家。业内人士称，1000多家数字还只是正规合法的采石企业，那些黑采石场保守估计也有上千家。如此数量的大小采石企业，无须开采对不但当地山地环境带来难以承受的压力，而且也造成巨大的资源浪费。

　　事实上，包括渭南等陕西多地市针对十多年来形成的“小散乱”的“开山采石”行业历年都进行过整治，但在巨大的利益诱惑以及区县政府“保税费”的冲动下，散乱的开山炸石愈演愈烈。部分区县在对小采石企业整顿的过程中，要求小企业加大投资、扩大规模；部分区县有不少官员亦在整顿中借口参与采石经营，导致历年整顿收效甚微。

　　直到今年年初，陕西省政府发文要求“深入开展开山采石专项整治行动”。本网记者获得的一份1月15日陕西省政府办公厅下发的《陕西省开山采石专项整治行动方案》显示，通过整治，自2015年起至2017年全省采石企业数量减少50%；到2020年底，关注地区每个县保留1到3家、陕北每个县保留5到7家、陕南每个县保留5到7家采石企业。其中2015年7月至2017年6月进行集中整治，并在整治期间停止新设立采石矿权的审批。对例如整合的矿上，按照“先停产后整合”的原则，督促整合企业先签订协议，并落实整合主体。业内人士称，这一“行动方案”显示出，陕西将以“壮士断腕”的决心治理散乱无序的小采石。

　　但值得关注的是，在部分区县强力推进的采石行业整治过程中，采取铁腕式、一刀切的行动方式。即先让辖区内所有采石企业全部停产关闭，与此同时进行招商引资重新上马更大规模的采石相关项目。但并未对原有合法企业的退出进行详细安排，导致即使符合上述“陕西省采石整治方案”中符合要求的年产10万吨以上的采石企业，面临生死危机。也就是说，部分曾经投入几千万，甚至数亿元的合规采石企业的投资人将面临被迫血本无归的风险。

　　上述渭南市蒲城县多位采石企业主告诉记者，该县政府办6月26日发文开展“集中开展采石企业专项整治”行动后，对全县所有采石企业采取了全部“先停产、后整治”的整改措施。从7月初至11月下旬，近5个月内全县37家合法矿山全部被采取断电、停止炸药审批等强制措施。而在此期间，部分符合10万吨以上淘汰标准的企业采矿证面临即将过期，却又被当地主管部门宣布停止受理续办申请。前述投资9000余万元的采石场负责人赵铁军就称，其企业年核准年采矿量30万吨，并正拟申请扩大规模至年产200万吨。但当地国土资源部门以“政府领导要求停办延续采矿证申请”为由不受理其延续申请；当地经发局也不受理其生产规模扩大至年产200万吨的立项申请。

　　实际上，蒲城县37家有相关手续的采石企业，都面临采矿证有限期将尽，而难以再被延续的事实。当地一位不愿具名的采石场投资人称，该县37家采石企业根据渭南市相关规定基本上都没有水土保持、林地使用等证照，这也被陕西省整治方案视为手续不全的违法企业，但2014年以前相关部门并未要求办理相关手续，县财政代收的税费中却含有相关收费，因此应该给企业们限期补办该手续的机会。然而，当采石企业去相关部门要求申办林业等相关手续时，也被告知“县领导不让办理”。在这些合法采石企业主看来，上述做法明显是将37家企业“赶尽杀绝”，而他们10多亿元的投资也将化为乌有。该县一位业内人士称：全县石灰石产业规划无须超前，令原来的正规采石企业面临倾家荡产的处境。

　　蒲城县国土资源局局长张永春对表示，只要符合要求并提供相关手续，该局依法会受理37家采石企业的采矿证延续申请。该县经发局闫局长则表示，该局不受理有关采石企业扩大规模立项，是因为相关企业不符合渭南市有关采石企业规划要求。该县主管矿业整治的陈飞在电话中也表示：“采石相关行业整治难度很大，情况比较复杂，资源整合方案已经上报渭南市，但还未获批”。

　　被质疑的“定制”大项目

　　值得注意的是，在陕西省整治“开山采石”过程中，多地采取的整体式停业整治采石企业，在取缔非法采石场，逐步关闭10万吨以下企业的同期，还在强力推进“国进民退”式的建材基地项目招商。

　　仍以发生在上述蒲城、富平两县的客观事实来看，两地政府正在推进一个总计划投资超过75亿元的大型建材项目。而这个项目在蒲城县与富平县分别投资35亿元及40亿元。

　　据当地知情人士介绍，渭南市拟在蒲城、富平两个石灰石富集县，引进陕西省国资2号企业陕煤集团相关孙公司，对两个县的石灰石进行规模开发。而开发的前提被指是，先全部关闭两县的现有采石企业。

　　公开资料显示，2014年5月在陕西举办的“西洽会”上，陕煤集团旗下陕煤建设集团中昊公司与蒲城、富平县政府签约投资新型建材生产线项目。陕煤建设集团公司网站一条关于此次签约的新闻称，在渭南市项目推进会上，就蒲城县、富平县新型环保建材生产线项目，股东郭峰代表中昊公司分别与蒲城县副县长赵晓军成功签订了投资35亿元的合约，与富平县副县长白慧敏成功签订了投资40亿元的合约。建设集团党委书记、董事长樊志斌，总经理张超晖出席了签约仪式。这两项合约的签订标志着建设集团新型环保建材生产基地项目正式启动。

　　“我们蒲城的合法采石企业大多都怀疑，目前政府对我们企业超期停产，并逼迫我们退出的现状，是政府为了给中昊公司的大型采石项目让资源、让市场”。蒲城县一位不愿具名的正规采石企业负责人还向本报记者分析指出，中昊公司拟在蒲城建设年产200万吨轻质氧化钙，400万吨建筑石料生产线项目中，占用石灰石资源实际上还是现在其他当地采石企业的资源。这种让本地不论大小都将资源让位给招商引资项目的做法，让他们本地企业感到不解。而在富平县中昊公司拟建设投资的40亿元建材项目，也是被指“是来富平抢资源的”。

　　本网记者从蒲城县相关部门了解到，目前上述几十亿元的项目，已经进行了前期部分投资。在蒲城县，中昊公司已经收购了3 家采石场， 但收购款项仅支付了25%。 现在支付了一部分收款后，项目停滞不前，蒲城县业内人士认为，这个被县上领导们定制的大项目，实际上是来当地圈地圈钱的，而圈的资源却是原来几十家合法采石场的资源。

　　在当地的原有规模较大的采石企业负责人们看来，中昊公司就是来圈资源的。但当地政府与中昊公司均否认这一看法。

　　37家采石场之痛

　　据了解，蒲城县历年来在采石企业行业也多次进行了整合，最后形成了目前的37家企业，其中至少有五六家符合环保、安全等规范要求。但是该县在陕西省开展的开山采石行业整治行动中却被指念歪了经。

　　陕西省政府办公厅（2015）4号文件要求，到2020年关中地区每个区县保留1至3家规模型采石企业，而目前对年产10吨以下的采矿企业进行整合关闭。但是目前在蒲城县进行的整治行动，却是把所有采石企业无论大小全部关停了5个月。而且自2015年7月至今，所有该县符合相关要求的采石场拟规模化技改的方案全部给以否定。县发改局不再给这些企业技改登记备案，这种几乎是“一刀切”的整治方式，不但令当地采石企业叫苦，也让省市国土资源部门感到不解。

　　蒲城县目前进行的采石企业整治带有明显的“不讲实际”的色彩。比如，国土资源部门曾对于上述中昊公司拟在该县圈资源的申请回复称，其所圈地范围内与已有合法企业资源范围多处重合，并认为这种做法不合法规。

　　当地采石企业投资者称，如何按照陕西省的要求，将10吨以下的采石场全部关闭，他们举双手欢迎。但是蒲城县不顾该县的实际情况，将所有企业都关停的简单粗暴做法，与法与理都难以讲通。这种做法明显是洗劫原来合法企业的投资，并将资源送给中昊公司。这也成为现存所有合法采石企业难以承受之痛。

　　当地业内人士还表示，在合法企业都被停产后，当地市场上的石料大部分来源于非法采石场。而且几千上万的采石相关人员失业，成为当地社会的不稳定因素。这种以行政的方式来粗暴的关停合法采石企业的做法无异于抢劫。当地合法企业主称，如果要按照市场方式进行资源整合，对原有企业进行规范兼并，或者有偿退出，那么他们无话可说。但蒲城县政府采取的整合方式却是一意孤行的关闭原有企业而引进新的企业的简单做法。这种做法让他们不得不怀疑其当地主政者在其间是否存在金钱交易。